侯孝贤遗世任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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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届金马奖颁奖礼上,73岁的侯孝贤获得终身成就奖,全票通过,当之无愧。

那时正值疫情,交通不便,可日本导演是枝裕和还是提前隔离了十四天,专程前来致辞。

在偶像面前,是枝裕和笑的像个孩子,他激动的说:

“当然,我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,但我始终认为,我就是他其中一位儿子。”

受侯孝贤影响的不只是枝裕和。

贾樟柯说:

“《风柜来的人》对我有救命之恩。”

李沧东说:

“这个导演怎么知道我的秘密?”

台湾电影的三大支柱(摄影李屏宾、录音杜笃之、剪辑廖庆松)在为侯导颁奖时也说:

“侯导不是只有一个儿子,我们都是你的孩子。”

话毕,全场起立鼓掌,致敬一代宗师。

能获得如此殊荣的台湾导演,或许只有侯孝贤一人。

底色中的苍凉

年,侯孝贤在广东梅县出生,四个月时,父亲便托人,让全家移居台湾。

原以为很快能够回到大陆,没想到两年之后,国民政府撤到台湾,从此遥隔两岸,再无归期。

虽然童年时的侯孝贤对此尚无概念,可那种愁绪,已经弥散在他稚嫩的眼前。

记忆中的父亲身患肺病,沉默寡言,一直坐在桌旁,写字、看书。

祖母年事已高,记忆时常出现偏差,她总以为走过那条蜿蜒的马路,便能看到大陆,回到她熟悉的梅江桥、湾下村。

母亲失去了原有的亲属关系,重压之下变得歇斯底里,她住过精神病院,脖颈上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,那是她自杀留下的痕迹。

在这种氛围之下,侯孝贤总在外面跑。

他爬树、混小帮派、打架、赌博、读书、阅片,没有什么乐趣,只是不喜欢待在家里。

他说,这算是一种逃避。

他明白了一些什么,形成了一些什么,但他无法面对,更无法解释。

时过境迁,开始创作之路的侯孝贤终于明白,那是他对世界最初的认知,一种印记,无法脱逃,也恰恰是这种印记,构成了他作品中的苍凉底色。

他说:“每一个导演,都有他成长过程中不可脱逃的背景,可当他成熟之后,会通过某种艺术形式去呈现。”

摸爬滚打电影路

年,十九岁的侯孝贤入伍参军,只为和压抑的家庭一刀两断。

电影院成了他无趣生活中的一缕微光,最多的时候,他一天能看四场电影。

某天,他看到一部《十字路口》,大受感动,从此决心自己拍摄电影。

回营后,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:

“要花十年的时间进入电影这个行业。”

退伍后,侯孝贤如愿考入国立艺专影剧科,开始了他的电影之旅。

那时的影剧科是戏剧与影视结合授课,氛围很差,上课时老师只顾低头念书,同学们则都痴迷存在主义,每天晃来晃去,读萨特,读尼采,躺在操场上思考“我是怎么回事”。

像大家一样,侯孝贤也无所事事的晃了一年,可一年后他忽然觉得,这跟我的生活有什么关系?随即便把这些书本抛在脑后。

百无聊赖的侯孝贤只能去图书馆借书自学,大一时,他借到一本英文教材,序言的最后一句这样说道:这本书全部看明白了,还是不能成为一个导演,因为导演是一个天才。

“如果看完这本书还不能成为一个导演,那我还看它干嘛?”侯孝贤这样想道。

于是他只看完了这本书的序言,就把书还了。

大二那年,侯孝贤遇到了日本留学归来的曾连荣老师,教一些最基础的imaginaryline(假想线),不知道为什么,侯孝贤学得很快,甚至还能模拟片场的情形教会他的同学,这些同学里,甚至还包括他后来的太太。

毕业八个月后,侯孝贤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机会,他进入了李行导演的剧组,从场记做起,很苦,但很快便得到认可,两部戏之后,他成了副导,后来,又成了编剧,成了导演。

在一次北京电影学院的讲座中,他这样讲述那时的经历:

“我当做历练,我们有时候,都很急,台湾也一样,当学生就想一下(成功),没这样的事儿,别急,也别想着大导演怎样怎样,我们年轻的时候理都不理的。”

回到自己,回到真实

年,侯孝贤的创作受到了冲击。

那时的侯孝贤已经成为导演,他跟陈坤厚配合无间,一个负责剧作,一个负责摄影,轮流挂名导演,总共合作拍摄了九部长片,都很卖座。包括侯孝贤的头三部电影《就是溜溜的她》、《风儿踢踏踩》、《在那河畔青草青》,另外还有陈坤厚导演的数部作品包括《我踏浪而来》、《小毕的故事》和《小爸爸的天空》等片。

那时的侯孝贤全凭天然的直觉,几乎没有理论支撑。

但在杨德昌等海外留学的朋友口中,侯孝贤第一次得知了一些电影的专有名词和大师导演的名字。

侯孝贤忽然慌了:

“本来电影拍得好好的,从什么地方开始拍我都知道,很清楚;这下麻烦了,有了形式与内容的问题。这个内容需要什么形式。我本来会拍的,被他们一讲,不会拍了。”

那时,编剧朱天文给侯孝贤看了一本《沈从文自传》,解答了他的疑惑。

在这本自传里,沈从文只讲自己,他的家庭、他周遭的环境,他的视野似乎是俯视的,客观的,自然的。

这让侯孝贤醍醐灌顶。

在拍摄《风柜来的人》时,他开始使用这种视野,他跟摄影师陈坤厚说:

“远一点。”

从那次开始,侯孝贤开始往自己的经历里寻找灵感,拍摄了《童年往事》。

他也开始热衷于观察别人的经历,比如朱天文的《冬冬的假期》和吴念真的《恋恋风尘》。

从自己的经历,到别人的经历,侯孝贤进入了一种境界,打开了一种视野,形成了某种自觉,开始清晰地看到别人与自己的不同。

“年轻时,我们看不到别人,只能看到自己。但只有你看到别人,才能知道别人的立场,别人的位置。创作,是从观察开始的。”

“你看到一场车祸,看到一辆车撞到一个小孩,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理解,有的人看到交通设施的不完善,有的人看到逃逸车主的道德败坏,我们总是把一个事件放置在自己的概念里,可是我们忘了,要让这些人真正的活过来,当他们活过来了,事情本身的意义是大于很多概念的。”

这种观察的观念一直延续至今。

无论是《悲情城市》中林氏家族的命运,还是《海上花》中清末青楼的幽闭,抑或是《南国再见,南国》中琐碎的日常与迷幻,侯孝贤似乎都远远地站着。

他旁观,但并不冷眼旁观,他站在人物的角度,默然思索,默然关怀。

正如娄烨所说:“你的作品是怎样的,你的生活就是怎样的。”

侯孝贤的生活也像极了他的作品,朋友杨德昌有难,他不惜卖房,鼎力相助;电影的分红,他尽数赠与廖庆松与杜笃之,让他们更新设备;甚至获得终身成就奖时,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将奖金捐给金马奖委员会(虽然工作人员尴尬的表示此奖项并无奖金)。

可面对昔日好友张艺谋,他也慨然直言:“现在的他像个政治局常委。”

他遗世独立,对权力嗤之以鼻,他也是当代任侠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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